文
马新林编辑
龙山
何师傅开着“太拖拉”(当时从捷克斯洛伐克进囗的大马力载重卡车)拉着一车产品从第一汽车队开了出来,车轮上箍着的防滑链将马路上已有的车辙压出有规律的花色图案。自从前年修桥出了事故后,他在家调养一年后又上班了。他今天的任务是把产品送到解放*驻甘某部*火库,然后再到太原拉钢材。
天气寒冷,他身披*大衣,头戴棉*帽。驾驶室里还坐着穿着浅蓝底白圆点的棉袄,脖子上围着红围巾的张茵茵,她要回兰州结婚。她早早到汽车队打听是否有去宝鸡的便车,恰好和何师傅相遇,这不,今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盘旋公路如缠绕在银色雪山上的黑色丝带,车像蜗牛一样在丝带上缓慢前行。
“这路真难走。”张茵茵担心地说。
“这路还好,比起我们跑西藏时的路好走多了。”
张茵茵沉思不语,她想到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那位汽车司机,也经常跟着车队翻越唐古拉山去西藏,来回一个多月,从疲惫的眼神,黝黑的脸庞看得出来一路很辛苦。过一会她又问:“哪里苦吗?”
“很苦。”何师傅简短的回答。
稍许,何师傅又说:“刚去时受不了,还偷偷抹眼泪,几年磨练下来,那些苦都算不了什么。”
“有乐趣吗?”张茵茵寻思着问。
“有,有一次我们汽车营往中印边境扎达地区边防站送完给养返回的路上,在门士同仁波齐峰脚下盘旋,下行时,我的车在最后,突然车轮下的路面塌下一边,我连车带人不知翻了几个筋斗,我紧紧抱着方向盘,闭着眼等死,等车翻不动了,我心已死。好一会,我慢慢睁开眼,奇迹发生了,我的车四平八稳的趴在下面一条公路上,整个汽车营被我翻在了后面,我车从最后一辆转身变为第一辆,我心又复活了,咚咚跳了起来,我拍拍脸,敲敲腿,连一块皮都没擦伤,人车一切完好。”何师傅平静地讲着。
“你不害怕?”张茵茵惊奇地探问。
“待一切平静后我抬头看着陡峭的山壁,滚落的山石,回想刚才事故发生的一刹那,引起后怕,我哭了。”何师傅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真勇敢!”张茵茵有点钦佩何师傅。“不,我不勇敢,我都哭了。”何师傅说着脸微红了一下。
“难道勇敢的人都不会哭吗?”张茵茵发问道。
“反正我不勇敢。”何师傅倔强地说道。
“你对勇敢的认识有偏差?”张茵茵疑问道。
“没有偏差,当我们汽车营到达狮泉河发源地亚热时,遇到了小麻烦。我们去时河水只有一尺来深,回来时却因雪山融化,河水涨高了许多,因为我是首车,我必须开车趟过去,后面的车才能跟着我趟出的水路过河。”何师傅如实说。
“你趟过去了吗?”张茵茵焦急地问。
“没有。”何师傅话语里有点自责。
“为什么?”张茵茵追问。
“我害怕。”何师傅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张茵茵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脸睁大眼睛看着何师傅。
“真的,我害怕。为了掩饰我内心的虚弱,我假装尿憋,把车开到路边下去撒尿。紧跟在我后面的营长试图开车趟过去,但熄火了,河水把车头冲歪在淤泥里。大伙又挂上绳索,用我车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营长的车从河里拖了出来。”何师傅深深地回忆着。
“那你到底是错还是对!”张茵茵弄不明白。“是啊!战友们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但什么都没说,只有我明白是我的错。”
驾驶室一阵沉寂,张茵茵幻想着把何师傅正在叙说的经历在那远山上用自己的想象复制一遍,她闭上了眼睛。“几天后我们汽车营一路颠簸离桑木桑还有近一百公里路时遇到了雪崩,我们原本是到桑木桑休整补给的。”何师傅又接着讲述起来:“雪崩封了路,汽车营的给养所剩无几,一切通讯中断,天上又下起了大雪,情况十分危急。营长当即决定由一名班长带五名战士两天之内徒步赶到桑木桑,把险情告知部队和地方*府,请求支援,用最短的时间打通公路,营救汽车营车辆和战士。这五名战士中就有我,营长让餐车给我们六人每人发放两个烤饼马上上路,我趁炊事员不注意多拿了两个烤饼,这是违反纪律的,但我不知怎么就有了那个念头”。
张茵茵睁开眼惊奇的看了何师傅一眼,继续闭上眼睛把何师傅的经历在她脑海里再现。“我们六人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中手脚并用,探索着绕过雪崩下来的雪的山峰,寻找前面的公路。我突然脚下一滑,滚落到六七米深的坡下面,班长忙跑下来把我拉起,捡起我摔落的*用挎包,发现了散落在挎包周围的四个烤饼,我当时就害怕了。‘班长,我是怕......饿死在路上!’班长看了我一眼把包扔给我。‘装上你的两个烤饼!’我猛一愣,转眼一想,明白了。捡起四个烤饼装进挎包紧跟着他们继续探路,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你心里的所有秘密都会使你的心悬起来。天黑之前,我们找到了前面的公路,眼前一片迷茫,能见度到了最低。这里是世界上最高的陆地,最纯洁的净土,一切是那样的安静,静的令人胆寒,整个世界只有我们六个人的喘气声和脚下积雪的摩擦声,还能听到雪花落地时相互的碰撞声,更能感觉到雪花万里高空之处一路寻觅归隐大地的情怀。在如此安静,如此浩渺无垠的银色世界里,在这世界屋脊的一隅里,有六颗年轻的心在咚咚作响。如果此时我们觉得我们是在别的无人的星球上雪中漫步,也不会感到奇怪。不知走过了多少时候,雪停了,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路面,我们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一步一滑地行进,天空黑色的幕布上点缀着无数个晶萤剔透的星星,它离我们那么近,仿佛就落在前面雪山顶上憩息,也宛如置放在公路的尽头等我们去采摘,又好像故意挑逗我们似的忽远忽近。
天亮了,太阳照在皑皑白雪上,金光万丈,等太阳跳跃着升高一些的时候,湛蓝的天空与白云间有一只早起的雄鹰展翅飞翔,那是一只雪山雄鹰。蓝天蓝得透彻,白云白得窈窕,雪山委婉妩媚,一切是那样的神圣,那样的原始,那样的苍茫,那样的悠远。
我们艰难行走一夜,这才感到又饿又乏,班长让我们开饭吃烤饼,只准吃一个。我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烤饼,看了一眼班长,见班长并没有注意我,再看看包里的三个烤饼,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烤饼冻得和铁饼似的,怎么也咬不动,我们索性在路边用石头砸成小块,装进大衣兜里像吃*豆一样“咯嘣,咯嘣”嚼着,就着雪咽下去。极目远眺,白茫茫的世界,积雪覆盖着公路,蜿蜒起伏,没有尽头。
我们有时像走在了雪山之巅,有时却在雪山脚下蠕动,路向所指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约莫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在公路侧面,有一个小黑点向公路方向移动,等走近时一看,是一辆耗牛车,车上躺着一位藏族老阿爸,虽然盖着牛毡,但还是不住的打唆嗦,赶车的是一位藏族青年,他叫洛桑,班长懂一些藏语,说了几句后,知道了老阿爸是赶车青年的父亲,他们就住在山后的一座毡房里,老阿爸突然感到肚子疼,一度曾疼得昏厥了过去,洛桑急忙挂上牦牛车,载医院里赶。这时只听躺在牦牛车上的老阿爸不住的呻吟。‘那里有金珠玛米最好的曼巴。’洛桑坚定地说。班长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了老阿爸的身上,战士们簇拥着牦牛车急速往前赶,我知道洛桑出门急,没带干粮,便从挎包里取出两个烤饼悄悄塞给洛桑。天快黑时,班长说:‘你们先走,我去方便一下。’不一会功夫,班长跑着撵上了我们。班长下令开饭,我们照样用石头把烤饼砸碎,像吃大豆一样嚼起来,洛桑也学着我们的样子把烤饼砸碎了和老阿爸吃。洛桑砸着和我们一样的烤饼并没有引起大伙的注意,但是班长的举动却把大伙的眼光吸引了过去,只见他把砸成小块的烤饼悉数喂进牦牛嘴里。战士们都停止了咀嚼,呆呆地看着班长,只见他穿着单薄的身体在与寒冷抗衡,这一路为了御寒,他使劲推着牦牛车使自己出汗,现在只见他不住地打着寒战。他喂完了牦牛,转过身来望着大伙强笑着,用颤抖的声音说:‘看什么,吃完了马上上路!’‘可你......’我没有说出来。班长继续和战士们帮扶着牦牛车,近乎小跑地往前赶路。洛桑不说话,但眼里分明噙着泪花。
夜晚冷风侵骨,月亮牵着众多的星星登上了黑色的天幕,我们在高原夜幕下艰难地行进着。牛车上的老阿爸不时地呻唤着,洛桑着急地使劲拽着牦牛脖鬣上的绳子,战士们推搡着牛车,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声,还不住地打滑。牛车加速前行,突然班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欲爬起,但没能起来,战士们忙将班长扶起,只觉他身上冰凉,脸上滚烫。我和战士们要背他,他奋力摔开我们:‘不要管我,一定要在今夜将汽车营受困于雪崩的危急情况告知部队和地方*府,一定要把老阿医院。’说着急促地咳嗽呕吐起来,然后踉跄着身子又要去推牛车,但他又摔倒了,我们将他再次扶起,洛桑将牛车上的老阿爸往一边挪动一下,留出一边让班长躺上去,班长近乎昏迷,我们把班长安排在牛车上,我将我的大衣盖在班长身上,寒冷直打得我不住颤栗,我们用全身的力气推着牛车,我摸着班长滚烫的额头,怕他昏死过去,问他感觉怎么样,他不回答,只能听到他轻声的呓语。前方终于看到了零星的灯光,那是桑木桑的灯光。我们加快了脚步,牦牛鼻孔里像火车喘气似他冒着白气,医院,把老阿爸和班长送进急诊室进行抢救。然后我们五人自报简历,得知有三名*员,他们三人成立临时*小组,决定由我照顾班长看病,其余四人分为两路奔赴部队和地方*府告知危急情况。老阿爸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经急救手术后无大碍,班长则昏迷不醒,诊断结果:因感冒引起严重缺氧,大脑损伤,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张茵茵睁开眼睛,看一眼何师傅,担心地问:“他还好吗?”何师傅这才看了一眼张茵茵,表情凝重地说道:“他牺牲了!就在我们胜利完成营部交给我们的任务后,地方*府和部队马上派出抢修队,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修通了公路,等汽车营开到桑木桑休整地时,医院看望班长,营长握着班长的手,班长意识里想说什么,但动了一下嘴唇便与世长辞了。后在他的衬衣口袋里发现有二指宽的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我自愿介绍何学忠同志加入中国共产*。”
张茵茵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眼眶涌出了泪花,为了不使泪水滚落下来,她把右手食指咬在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中间,扭头看着窗外。窗外依然是雪的世界,连绵不断,漫天的乌云和雪浑然一体,茫茫无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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