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年,法医韩无忌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在解剖室里与大学时的女友重逢。
分尸谜案引出了一场特殊的同学聚会。在为前女友讨回真相的过程中,韩无忌发现,越来越多的同学和往事被卷入进来……
//同学会
作者:某一门就在那里。
他轻轻推开门,一阵寒意袭来。南国十二月的寒冷天气下,这个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室外还低。即便这十年来无数次在这里出入,此时他依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栋楼独门独户,人迹罕至,房间在地下,没有窗户,关掉头顶那盏灯就是一间黑暗的密室。水泥地板是冷的,白瓷砖是冷的,就连那灯光也同样冷冽,似乎在这里一切都被冻结了。
包括时间,包括记忆。
除了新风系统运转的轻微噪音,他只听得到自己的耳鸣。
她就在那里。
冷冷的灯光下,她那异常白皙的胴体此刻就横陈在眼前的不锈钢台上,除了颈部和手腕部断面的殷红,其余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死灰,仿佛一尊汉白玉雕像,一尊破碎的汉白玉雕像。
他带上一副7号一次性灭菌橡胶手套,站到了她的右侧。
他感到了她皮肤尚存的些许柔软,视线停留在她胸口左侧乳下的那颗朱砂痣上。这个印记平素裹在内衣里,轻易并不为人所知。只是时隔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这颗朱砂痣,也认出了她。
手中握着的是24号手术刀,他偏爱那一道有如叶子般的银色弧度。刀尖轻触她皮肤的瞬间,他的手顿了一下。
闭上眼,脑海中依然是那一抹妖艳的红色。
而后,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右手的指尖加了力道,利刃没入了肌肤之中。
空气中迅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轻微的尸臭。那些水和消*液都盖不住的腐烂气息,似乎也弥漫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72小时前,她的生命还是温热鲜活的。
而此刻,她留在这人间世的,只有这一副残躯。
创口平整,手法相当熟练,凶手既富有解剖经验,也很有耐心。而且看起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完成杀戮,并且冷静得近乎冷酷,每一刀都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他在喃喃自语,不时口述着在她身上的发现,那个放置在一侧的录音笔上的红点不时在闪烁,见证着她沉默无声的倾诉,和他自言自语的疑惑,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充斥着这个空间的,只是浓厚如冰块的沉默。
从左肩峰经胸骨上切迹至右肩峰划出弧形横切口,在中点向下作直形纵切。
刀尖继续向下,切开胸腹,脂肪不多,没有妊娠纹,没有手术疤痕。
刀锋绕脐左侧,至耻骨联合上缘。
他稍稍用力,打开了她的胸腔。
第一根肋骨几乎还没钙化,她依然从内到外保持着当年的体态。
先是肺叶暴露了出来。轻轻捻动肺叶的边缘,细小的气泡散布,肺叶间还有一些深色淤血,肺部有严重气肿。挤压肺脏观察切面,有带气泡的血水溢出。
是窒息死亡吗?
他把左手伸进了她的胸腔,提起她的心脏,使心尖向上,在心包的脏层与壁层折转处剪断上、下腔静脉、肺静脉、距瓣膜2厘米处的肺动脉和距瓣膜上方5厘米处的主动脉,使心脏与肺脏分离。
他将她的心平放在了垫板上,剪开上、下腔静脉和右心房、右心耳,沿右心室右缘剪至心尖部,从心尖部开始距室间隔左侧约1厘米处剪开左心室前壁至肺动脉根部,剪线稍向左偏,在左冠状动脉主干左缘、肺动脉壁与左心耳之间剪开主动脉。左心室表面同样散布着几个针尖样的出血点。要判断是否窒息,心脏有无出血点是很关键的一环。
她在对他诉说着什么。画面闪现,她被人用力地掐死喉咙,也许同时还在不断摇晃和撞击她的后脑。她全力挣扎,但还是力量悬殊。剧烈跳动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死亡的压力,无法提供足够的供氧,她终于晕了过去,等待着死神的镰刀切下她的头颅和双手……
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在提醒着他,不要这么快下定论。真相很可能是另一种情景。
要进一步确定是不是机械性窒息,还必须考虑是否存在中*的可能。
刀尖继续向下,切开腹部。
胃和直肠里只有七十克左右的食物残渣。他用勺子一点点收进一个白色的圆形小盒,以备查验是否有*物成分。
阴道内无异物、粉末,粘膜无损伤、腐蚀和颜色改变。他用棉签提取了阴道拭子,但他其实也知道,她在水中浸泡了两天,绝大部分生物物证已被破坏殆尽,几乎不能对此抱有希望。
她不再动了,死神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切除手和头颅,是为了隐藏身份特征。她的胸部和私处没有被破坏,也许可以排除是针对女性的施虐淫癖所为。
但她还有一件事情尚未告诉他。
他切开她的下腹,想要找到子宫,却意外地发现子宫不翼而飞。
难道她之前做过子宫切除术?不对,他的眉头微皱,这是刚被切除不久的创口,而且是在切除头手的同时实施的行为。她的子宫是被从阴道移除的,技艺娴熟。子宫切除术有三种不同的实施方式:腹部,阴道或腹腔镜,取决于外科医生的技能、专业知识和偏好。
死神是或者曾经是个外科医生,或至少精通外科手术。
为什么要取走子宫?是为了留下可供回味的纪念品,还是满足某种破坏性动机?
他不解。但她能告诉他的,已经都告诉他了。
这是她最后的话语,剩下的只有充斥周遭的缄默。
他打开了她之后所目睹的一切,已经都记录在那支录音笔中,并将被整理成一份附有图片的文字记录。
提取到了足够的检材后,他将所有取出的器官再度归入原位,开始为她缝合。
走廊上,脚步声响起,清脆有力,由远而近。这是一个他刚刚开始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犹豫了一会,门才被轻轻推开。
来人站在他身后,是个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孩,蓝色手术服下是一身警服,一双明眸中有种她这个年龄独有的灵动。
「喂……」年轻女孩轻声呼唤。
「怎么了飞天小女警?」他的语气中满是若无其事的嘲讽。
「寒武纪,我招你惹你了……」年轻女孩没好气地说。
「你最好别。」此时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自然也没有好好聊天的心思。而且,他对这个年轻女孩无礼地打断他和她之间的对话也有些不满。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女孩没有再说话。
他转过身,望见那年轻女孩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针一线地缝合她的残躯。
「她真可怜……」年轻女孩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他听。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年轻女孩信誓旦旦地说。
「收起你爆棚的正义感吧飞天小女警,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破不了的案。」他头都没有回地嘲讽道。
但他故意挑事的话语却像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头,并没有得到预期之中的回响。那个气势汹汹的警校应届毕业生此时默默地走到了冰冷的解剖台边,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断腕。
他诧异地注意到,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飞天小女警在默默流泪。
「喂……不要在这污染尸体破坏证据。」
「哦,对不起……」年轻女孩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像是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他默默地为她缝好了最后的一针。但无论他的缝合技术再好,也无法缝合她过去的一切,无法缝合生与死之间的巨大裂痕。
「喂,寒武纪,已经通过DNA比对确认了,她的确是肖素玫。」年轻女孩犹豫了一下才艰难启齿:「你的大学同学……」
「我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她还是他曾经的恋人。
「但人死了之后,只是被开膛破肚的一块肉罢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你当着死者的面这么说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年轻女孩愤然。
他抬起头瞪了那年轻女孩一眼,刹那之间的眼神中满是忧愤悲怆。但很快那些涌动的情绪就归于无形,他的眼神再度变成了一汪深潭。
「你听好了赵辰星,收起你的自以为是。靠飞天小女警的正义感是破不了案的。」他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他是在嘲讽还是在责难。
「你个冷血动物……」年轻女孩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转身摔门走了出去。
十年以后,许多的话他已经不会再说出口,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起。
本文选自豆瓣阅读作者某一的小说《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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